畢堃霖
三月天氣，早知節(jié)氣正好，春意繾綣，然局促于一室之內(nèi)，心為形役，韶光辜負，竟未能目醉耳濡。一夜東風，想必是山水染綠，花開千樹。在這個微雨的清晨，帶著欣欣然的喜悅，我信步走上一條尋常的阡陌，尋找心中的姹紫嫣紅開遍。
肅肅花絮晚，菲菲紅素輕。春，那該是一位仙子吧，她穿著輕紗的羅裙，戴著五彩的花環(huán)，披著如瀑的流蘇，行止之間，脈脈而含情。那樣輕盈的步調(diào)，就像要與人共舞，那樣清且淺的的氣息，如霧如蘭，柔柔地將人包裹。她深情款款，芳菲自發(fā)，像是就在捻指一笑間，這邊的山野就綠了，那邊的清溪就唱了。
看那河堤的柳色，前些天還是遙看近卻無的稀稀落落，現(xiàn)在早已舒展和豐盈，那綠色，綠的扎眼，綠的純粹，綠的清新。一排排新柳，窈窈窕窕，亭亭地立在岸邊，像是在水中顧影自憐，梳妝打扮，又像是狡黠的漁者，垂下千條萬條的綠絲帶，垂釣著水中的游魚。軟泥里的水草和水芹嫩閃閃地綠著，挨挨擠擠地蓬勃著，有勤快的婦人將它們采摘下來，用清水洗凈，放在鍋里淖一個滾兒，捋干，切細，撒點鹽巴，淋上白醋，再滴幾滴香油拌上，就是一盤下飯的爽口小菜，春上枝頭，碗底生香。回味生活，那可是別有一番滋味的呢。
踮起腳尖，掠過那片田野，空氣清新醉人，晶瑩的露水沁涼沁涼，氤氳的霧氣將人心間兒打濕。滿園深淺色，照在綠波中。目及所處，成片成片的麥田翠色欲滴，錦緞一般沿著舒緩的地勢鋪展開來。大有“過春風十里，盡薺麥青青”之暢快。哦，那一縈金黃是甚？是綠毯上繡著的圖案么？走近一看，原來，是盛開的油菜花兒，它們一朵連成一株，一株連成一丘，一丘連成一片，轟轟烈烈，熱情奔放，仿佛是從天上傾瀉而下，灑一地彩金，鋪一地流光，挨擠擠的花簇與綠油油的麥田交相輝映，美的耀眼，美的驚嘆。
春雨如酥，看那幾樹粉撲撲的桃花，恰如剛出浴的美人，瑩瑩閃閃，繾繾綣綣，慵慵懶懶，那春水的心終究抵不過春風多情的撩撥，就那樣熾烈烈地回應著，像兩條激流的遇見，一見傾心，至死不悔。于是，它將自己完全打開，完全交付，把骨朵開出火一樣的絢麗，往骨子里浪蕩，往灰燼里燃燒，只為銘記那一刻的愛與疼痛。
回眸間，目光悠然飄落在那黛瓦白墻的角落。那淺綠中一小簇的火紅又是甚？走近一看，哦，果然沒錯，是我喜歡的“枝間新綠一重重，小蕾深藏數(shù)點紅”的海棠，文人將鰣魚多刺、金桔味酸、莼菜性寒、曾鞏不能詩、海棠無香稱為五大憾事，但卻不見其“朝醉暮吟看不足，羨他蝴蝶宿深枝”的雅趣。徘徊在那一叢深紅淺綠中，看那細細的粉萼，凝脂的花瓣，都讓人不由得喜歡，那一枝一枝，這一朵一朵，都適于斜插在發(fā)髻，人面恰若桃花，且將深紅映淺紅。
竹樹蕭蕭，巧婦于廚房升起炊煙，一只黃狗在屋檐下靜臥，不時張大嘴巴打著哈欠，七八只母雞時而擠在籬笆邊刨食，時而心不在焉地相互追逐，庭院里的那一棵玉蘭，有著少女般的矜持和嬌羞，那幾朵素濯潔白的花盞，該是在昨天夜里偷偷醞釀出的一場花事吧。總覺得玉蘭因了那清雅的氣韻，最宜做夜的情人，只將清輝與芳香在月黑鳥朦朧的靜謐中淺淺囈語，把繾綣和癡情一枝一枝伸向天際，于是，月亮也舍不得走了，就落在樹梢，守著那片潔白，守著那片芳香，聽她低吟，聽她淺唱，一陣風過，把纖蕊中的夢搖醒了，落下滿地的香。許是善感之人，每每看到這樣大朵大朵白色的花兒，總讓人心生無限的惆悵和憐惜，會不由得想到暗戀中的女子，只將心底的一腔幽思都積攢著，積攢著，深藏著，深藏著，在無人的角落，在肥厚的葉子底下，偷偷地歡喜著，偷偷地開放著，彌散著悠悠裊裊的香氣。總有一天，“東風不解意，滿庭花落盡”。也許，那個心儀的對象，今生都無法參透玉蘭安靜的喧囂，無法領(lǐng)悟它太過慎重的綻放。但風會記得它那斂都斂不住的香氣，它短暫開落的一生，也將愛之靜美與燦爛字字書寫。只是，那個心心念念的他，會明白那少女般羞怯的喜歡和低眉的情意嗎？